王韬在《普法战纪》(首序1871)中译出的《祖国歌》,今天被学术界视为汉译德诗之嚆矢,地位显赫。此诗蔡锷读过,阿英录过,近年来马祖毅先生在《中国翻译简史——五四以前部分》(1984),郭延礼先生在《中国近代翻译文学概论》(1998)中或是重录,或是点评。岁月递嬗,复制不断,名更显扬。但他们都没道出作者为谁。这给德语文学汉译史留下一桩疑案,叫人煞费猜详。吴晓樵先生作“王韬译《祖国歌》的原作者恩斯特·阿恩特”(载《国际文化》2001年1月3日)一文,其标题赫然点出此诗作者,值得格外关注。
吴先生此文介绍阿恩特在中国的译介,史料运用之裕如,令人感佩。其文眼应为这段文字:“实际上,经笔者调查,《祖国歌》的原作者为德国反拿破仑解放战争时期的杰出诗人恩斯特·莫里茨·阿恩特。”其实,这首译诗至迟约6年前已为中国学人考出所本。来自北京的Na Ding在其1995年慕尼黑大学的博士论文(Die Rezeption deutschsprachiger Lit?eratur in der Volksrepublik China1949-1990)中,已经澄清《祖国歌》为德国诗人阿恩特作,并在论文中晓示发现过程:起先想依靠汉译中附有的德国地名,但徒劳无功;后听说此诗曾被谱曲,才在巴伐利亚国家图书馆的音乐作品馆找到原文;因文本古旧不能复印而手抄,又因原文系花体字而求他助。沿波讨澜,委实不易。不过手抄似可不必,在一般德国大学图书馆,不难借到阿恩特作品较新的版本来影印。这是另话。相比之下,吴先生文章公布结果,未及过程,亦即未谈如何考出来源。从旁推测,也有一段曲折经历。毕竟仅靠中译和几个地名,要在浩瀚的德诗典籍中甄别作者,殊非易事。
如吴先生文章所述,在晚清和民国时期推许阿恩特的尚有鲁迅和侯佩尹等人。此处补充一人:我国著名日尔曼学家商章孙(商承祖)。他在《英法美德军歌选》(商务印书馆1939年版)一书中,曾对阿恩特盛赞如下:“扬恩德是自由战争时代内最慷慨激昂的一个作家。他本人游历过德国同欧洲其他国家许多地方,所以非常熟悉人民的心理。他不喜欢拿词藻来修饰他的诗歌,天真,朴实,活泼,热烈,雄壮——这几点是他作品的特色。每一个字,每一个句子,没有不颤动人的心弦,而发出一种壮烈的情绪。他喜善用问话或问答体裁,运用一切韵文的技术,写出心中的感触,要把一腔热血灌注于复仇雪耻这个惟一的目标,并且要把这种精神灌注到每个人的心灵中。他的诗歌不尚文饰,容易歌唱,因此是当时最受人民欢迎的一个爱国诗人。”
紧随这篇“德国战歌概论”,是商章孙译6首德国战歌,领衔的即是“气势雄伟,充满战斗意识,很能够代表扬恩德的全部精神”(商章孙语)的“战歌”。兹引首段,权当尝鼎之助:从军去!从军去!/天生吾侪大丈夫,/从军去,大丈夫,向前冲!/号角喇叭齐声鸣,/确堡狂飙涌汹汹,/杀声惟有争自由!
译诗无疑配合了中国人民当时同仇敌忾,反抗侵略的呼声。
阿恩特那时的中译名,除吴先生文章已及“爱伦德”(鲁迅),“昂德”(侯佩尹),本文上提“扬恩特”(商章孙)外,另有“亚伦特”(郑振铎),“亚尔德”(仲云)等多种。民国时期中国学者的几部德国文学史著作中不时也有他的大名泛现。